海巡手記

這是我從台南市政府觀光局找來的一張相片，我一眼就認出這是將軍漁港的浮動碼頭，對岸的建築就是我現在待的將軍漁港安檢所，上頭則是我三不五時會看的夕陽。我在這個港區已經待了一個半月，有時候還是會抱著觀光客的心態讚嘆它的美。

我已經入伍五個半月，總算將役期已經熬過了一半。我服役的單位全名是「海巡署南部地區巡防局五一大隊將軍漁港安檢所」，就位在馬沙溝海水浴場旁邊，附近有一座小鄉村。這裡交通相當不發達，也很少看見有戴安全帽的機車騎士，居民大多數都是中、老年漁民，年輕人非常少。我每天最主要的勤務就是確保進出港的船隻沒有走私違法物品，並且確實遵守漁業署訂定的海事法規。在漁民眼中我們就是一群「穿橘色衣服的條子」或是「漁民的保母」，就像一般民眾對警察的所有刻板印象，大多數人對我們又愛又恨。也因為這個司法警察的身分，我開始理解公家單位執法的困難和矛盾：「為什麼我再三拜託你還是要開我未戴安全帽的罰單？」、「為什麼我只是少了一張文件就不能辦理申請手續？」、「為什麼動作這麼慢？效率這麼差？」這些過去我看見的聽見的親身經歷的種種情境，現在套用在自己身上就覺得渾身發冷，如果是我，我真的會做得比較好嗎？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一位本港籍的漁民開著小船泊靠安檢，平常只有他一個人出海，那天卻帶了他剛放寒假的兒子作伴，他笑笑地跟我說：「他才高一啦，說放假想跟我一起出去看看。」然後拿兒子的身分證件給我核對。我沒有多想，只覺得這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這時候手持機卻傳來：「沒有船員手冊不得出海、小船也不能載乘客喔，請問是否抄收？」我當下覺得很失望，只好面露難色地將情況轉告給那位漁民知道，他臉一沉，沒多說什麼話，就撥電話請他老婆來接兒子回家，他一定比任何人都失望吧。我轉頭看他兒子，臉上的表情並不多，聽到這件事也沒說話，似乎就只是聽爸爸的安排，看起來是一個相當憨直的男孩，他想繼承爸爸的船，成為討海人嗎？他媽媽來接他的時候，我再次表達我的歉意(其實根本不需要)，那位母親很客氣地對我說：「我回家會跟他說，以後有船員手冊就可以出港囉。」接著就騎車揚長而去。

如果我是局外人，我可能會覺得海巡人員真不夠意思，一點都不人性。但事實上就是不能放行啊，原來我們不能只是一廂情願地做好人，這是我過去從未思考過的事情。關於現實社會，我還有一整船的事情要學。至少我已經明白，無論如何執法，作為一個男人、一個晚輩，一個稱職的海巡人員，我都應該在漁民準備出海前，跟他說一聲：「祝你滿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