摺衣

摺衣服讓我感覺到想念具體的樣子,而且具體到讓人想哭。

前陣子漢娜為了找工作留宿台北,我們過了幾週同棲生活,我們不做家事分工,也不規定生活守則,通常是誰有空或誰想到就去做了。即使如此,有時候我還是會因為散落各地的襪子或始終丟不進垃圾桶的鼻涕紙被碎念一頓;她則偶爾因為鋪滿床上的衣服被我嘮叨。我們會故意鬥嘴,假裝大打出手,試圖詮釋因為牙膏擠法不同而分手的荒謬情侶,覺得這樣充滿生活的樂趣。


工作確定後,漢娜回高雄打理行李,我又變回在台北的獨居男子。有一天下班,我把前幾天晾在浴室的衣服收下來,正要動手摺衣服,才意識到「我正在摺衣服」這件事,然後我看到漢娜的小碎花上衣、鵝黃色的圓領睡衣、還有打球用的小短褲,我一邊摺,一邊想念。「她穿這件衣服是那個樣子的呀……」、「她曾經在穿著這件睡衣的時候痛打我一頓呢」、「喔喔我們好一陣子沒去打球了…..」那些關於衣服與人的記憶開始清晰起來,像手電筒突然打開一然在你腦袋裡照亮那些原本藏在記憶角落的模糊畫面。然後你撫摸這件衣服,就會像摸著他的皮膚,然後聞到他的氣味,就在被這些視覺、觸覺、嗅覺和想像的衝擊下,你突然好想要見到這個人,你想要他就穿著這件衣服站在你面前。可是他不在,無論任何原因此刻他就是不在你身邊,你終於知道,啊,這也是想念的另一種模樣。

我想起許多電影、電視劇在親人過世後都會有整理衣服的畫面,然後那個人就拿著衣服掩面哭泣,畫面看似悲戚可我一直到此時才真正明白那是多麼撕心裂肺的時刻。我無法想像,我媽當初是怎麼一個人把那些衣服從衣櫃拿出來,放到床鋪或地板上,然後要多有勇氣才能開始摺、衣、服。那些她熟悉的大尺碼西裝褲,成套的白色內衣褲、還有度蜜月穿的藍色花襯衫,她到底要如何下定決心,才能面對自己折完這些衣服、接受想念的衝擊後,想見的人卻再也見不到的事實?十四歲的我那時在做什麼呢,半夜聽見隔壁房間傳來的啜泣聲,我只能用枕頭掩住耳朵就怕那些悲傷也會撕裂我的心肺。我花了十年的時間才明白這種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是不是還不算太晚?媽,我會陪你身邊的,下次回家我來負責摺衣服好嗎。



未來我想要負責摺衣服,即使一定會出現「媽的我上班這麼辛苦下班還要摺衣服」、「你們這些小蘿蔔頭不要只會奔跑阿快來幫忙做家事」這種抱怨,但是當你正在進行「想念」,而想念的人就在你抬頭看見的地方,那是多麼,多麼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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